(一)
初夏的菜市场,行人如鲫。各种蔬菜果品充斥着市场的每个角落。恰逢周末,心里盘算着买些瓜果回去享用。可我在菜场走了两个来回,还没有结果。
那色泽金黄的新疆“金皇后”哈蜜瓜,让人垂涎,可一个个大如枕头。价格也不菲。
而那一个个瓜壳乌黑发亮的海南“黑美人”西瓜。
尽管有大有小,但卖瓜人那信誓旦旦的“只只包红”的保证,又使我疑虑重重。
瓜田里,花开花落,先长后长,是一个很自然的渐进过程。绝没有同时只只 “包红”的道理。
思索中,我不由得想起,小时候见大人买瓜,那曾是多难的一件事儿!
(二)
人们围在瓜农的独轮车旁,从他的箩筐里仔细地端详着,先挑出蔓蔫蒂落,瓜蒂还稍稍有些歪的瓜。
托起来,放在耳边,用手指弹它几下,听听所传来的声响。
有时候,旁边的瓜农也忍不住凑过来帮忙。
那时候,他们没有“利润最大化”的理念,也没有今天的生意人这么精明。不但生不出今天的瓜贩子们那“自卖自夸”甚或“注红墨水”等坑、瞒、拐、骗的花肠子、花点子来。
反而,忘却了自己的角色。
让人性的善良占了上风,也认真地帮着忙,从顾客手里淘汰着一个个生瓜。
之后,一个个客户满意地离去了,而自己却不得不“后果自负”,“吱呀吱呀”地推着小半车“不合格品”回去自用。对这一切,他们视为当然,无怨无悔。
(三)
那时节,不但瓜农善良,连瓜也十分珍贵。买只西瓜的价钱,不亚于如今买下一只泰国榴莲。
一般普通居民的孩子是万万不可奢望的。
但是,有一种打子瓜,即瓜农们种来提取瓜子的,却相当便宜。
尽管它外表极像西瓜,但瓜囊却是白色或淡黄色的,吃起来寡淡,没多少甜味。
在下余干很多乡村,如乌泥、鹭鸶港,每到收获季节。
瓜农们总是热情欢迎过往的客人下地“自助”免费摘吃。
当然,吃完后,得把瓜籽留在瓜壳里,他们一年到头盼望的就是这么个收获。
来往的过客们,一阵旅途劳顿之后,口干舌燥。
一个“踩瓜”下肚,其“爽”劲,其“快”感,当不差于喝下如今的冰镇“红牛”奶茶。
就这样,一个愿打,一个愿挨,巧妙地实现了互惠、双赢。
但,瓜多而上门的客少,满足不了瓜农们收籽的要求,他们就把瓜集中在一角,狠命踩踏,以便让瓜籽分离出来,再连泥浆一起放在箩筐里,在江水中淘洗。因此,这瓜在家乡就得名为“踩瓜”。
(四)
多数情况下,瓜农们还是不辞辛苦,把“踩瓜”推上街来叫卖。
小的一分钱一只,大的2-3分钱一只。只能就筐现吃,把瓜籽吐在箩里,不得拿走。这样,一车瓜下来,卖出个元把几角钱,这就是他们辛苦一天,往返几十里路的酬劳费。
但他们的辛劳却很受孩子们的欢迎。
他们往往把踩瓜当作心目中的西瓜,不惜花光自己的私房钱。
接过瓜,他们先用大拇指在瓜当中掐个痕,再用手掌的腕部朝瓜上猛击“咔嚓”一声,那踩瓜就“一分为二”了。孩子们低着头,就着箩筐仍旧用大拇指当工具,用指甲插入瓜囊四周,使之与瓜皮剥离,再用手撮起来,放进嘴里。末了,还不忘把瓜壳里的瓜汁,昂头倒进嘴里。
吃完,把瓜壳朝箩筐里一扔,打个饱嗝,扬长而去。
这边,那两块扔下的瓜皮,却引来几个正围在旁边看热闹,吞口水的孩子们的一阵好抢。他们手里多拿着一根细麻绳,两端各栓有一根筷子粗细的短竹棍,用来串穿瓜皮。
那踩瓜,瓜囊尽管寡淡无味,远不是西瓜的对手,但瓜壳用不着削去青皮,用手掰细后(注意:不用刀切)用来做菜,却异常地香脆。不仅在当时,成为美味的家乡菜肴,就是在如今的珠三角。
也被延请进豪华酒家,当成“时髦”的农家菜。
(五)
踩瓜皮还有一种妙用—拿来做灯笼。
细心的小朋友,事先从家里拿来一把小刀,一只汤匙。与瓜农成交后,先在瓜蒂的两端各挖个瓶盖般大的洞,再逐渐用汤匙将瓜囊掏空,使瓜皮越薄越好。回家后,用小刀在瓜壳外边雕上些花纹,甚或“XX快乐”之类的吉庆文字,再配上铁丝支架,安上竹棍提手,就成了一只可爱的小灯笼。
那时节,普通人家舍不得花钱给小孩买小蜡烛,孩子们就“自力更生”,自己制造。他们早早地收集好“香棍”(香烧剩后残留的竹棍,家乡话叫“香把里”),再到河沟、稻田里去抓蚂蝗。
抓到后,用香棍从蚂蝗的蛭吸口里插入,再把它翻过来。
这样,蚂蝗的内腔外翻,紧紧地包住了竹棍,晒干后,就成了一支土蜡烛。点着后,插入“踩瓜”灯笼里,烛光闪闪,很能点缀“七夕夜”或“七月半(鬼节)”的气氛。
乡亲们忒迷信,说:鬼节之夜,用蚂蝗点灯,很容易见到鬼!
这与西方“万圣节”之夜,用来照鬼的南瓜灯,真有“异曲同工”之妙!
可惜,不知是被这类危言所吓倒,还不是其制造工艺过于繁杂的缘故;
此后,在我们老家,踩瓜灯—这一老祖宗留下的“历史文化遗产”就渐渐地被岁月的风尘所湮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