题外话:为了描写一项周期性、连续不断的动作,如:一个大孩不断地拍打另一小孩的头;家乡有句生动的比喻叫“跟下磨里样”。意指,那动作就如给磨盘不断添加物料一样。
显然,这话带贬义,多用在消极,负面的场合。
其实,“下磨里”这种行为本身是一种极和谐、极富合作精神的日常生活实践。
不过,由于历史的原因,我对它却鲜有好感。
旧时,我们的物质生活远没有现在这么商品化,几乎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物品,特别是食品,都得自己动手去张罗。动用磨盘磨制米、麦、豆粉就是一种很典型、很常见的家务劳动。
所以,磨盘也就成了较常见的家用器具。
它结构较为复杂:有刻有磨槽,相互啮合着的上下磨盘;有支撑着磨盘,笨重但稳定的木制磨架;还有一个用悬挂在屋梁上的长绳系牢的“丁字型”推手架,家乡话称作“垄担里”。
磨盘的结构如此笨重、繁杂;
所以,并不是每家每户都能配有。一旦有使用的需求时,去邻居家求助、借用也是常有的事。
我家就有一台石磨,放在厅堂的东边,占了很大一块空间。它经常“隆隆“地响着,方便了自己,也方便了四邻。每年春末夏初,我家的地里打下了荞麦、小麦或大麦,需磨制麦粉;
平素过时过节,要磨制米粉蒸肉;岁末年关,得制作米粿、年糕;
我们一家就要轮番地围着磨盘打转。我爸或妈作主劳力,扶住“垄担里”推磨,掌握其运转的节奏。
我们几姊妹中的一人作副手,在一旁助推,家乡话称作“赠cêng担”。另一人就站在磨盘边,不断地撡(读音:cào)动堆放在磨盘面上的物料,给磨孔均匀送料,家乡话称作“下磨里”。
这两项工作都十分考究。不仅需要体力,还得讲究互动的技巧。因而,运作了不一会儿,人们就腰酸臂疼,需要轮流调帮,互换角色。
我记得:小时候,特烦那没完没了的推磨“赠担”更讨厌那同样单调重复,并且十分讲究技巧的“下磨里”。由于它是独立操作,每一次都得聚精会神。
物料不能下得或多或少,否则,磨出来的粉末时粗时细。以后食用时,口感很差。另外还要注意保持与磨盘转速的同步,不然被飞速运转着的“垄担”头击中手腕,不伤也痛,危险极了。
除此之外,还得保证每次的手指都恰到好处地落到磨孔边缘;否则,不但物料下不进磨孔,还会撡得四散飞溅。在那粮食珍贵,粒米如金的时候,那将是多大的一件憾事!
那时,尽管我对磨磨里十分反感,但看到父母那么辛苦,也只好将就着去凑合帮忙。
最恼的是有人端着撮箕,单枪匹马来借磨。
她们进行磨粉操作时,先从我家的大门边取下一支竹筲,我们称它为“下米筲里”。它前头留有一截与主竿垂直的小枝丫,可以用来拨弄物料,使之落下磨孔。
当磨孔转到离推手最近的位置,扬起的“竹筲”就落下,向磨孔里拨入物料。然后,再度扬起。
这要求推磨手手法精准,技术娴熟。才可能一个人完成推磨和下磨的两种操作。
但是,从我所观察到的所有邻居中,几乎没有一个人能熟练地掌握这种技巧的。
她们往往顾此失彼,一阵手忙脚乱过后,弄得物料满地都是。
每当这时,我母亲一边啧啧叹息,一边招呼我们去帮忙“下磨里”。我们很不甘愿,心想:无偿地贴了磨盘不算,还得白赔劳力。但母命难违,只好硬着头皮上场了。
兴许是这种活计干多了,所以,至今,一想起“下磨里”这三个字,就浑身不自在起来。
作于上海浦东新区